小马锐话题：没有一个战士说我累得不行我要休息

　　连续十几天战斗，没有一个战士说我累得不行我要休息

　　主持人马骧：这么多天连续作战，有没有因为一些余震或者废墟倒塌的情况，导致我们消防战士受伤的情况？

　　郭水华：我们公安消防部队作战总指挥当时对我们所有参战力量，增援部队这些指挥长给他们下达了一个硬任务，就告诉他们，你现在给我带来200人，200人都给我带回去。所以这一次我们公安消防部队所有的1.3万，准确得来说13434名官兵没有造成牺牲，在战场牺牲没有。但受伤这一块，在那样战斗状态可以想像，皮划伤了，指甲受了伤这些情况肯定都有。我可以给大家说一说，在战斗状态下我们士气极其高昂，但是后来部队下令换防的时候，换一个阵地的时候，我当时亲眼所见，在北川前线我们部队下来的时候极为悲壮，都是什么呢？(流泪)都是我们两位战士扛着一位，已经完全不能行走，他的腿完全肿了，我们的部队就这样进行换防。但是之前连续十几天战斗，没有一个战士说我累得不行我要休息，没有一个这样的战士。

　　我讲当时一个情况，当时5月14号，按照党中央国务院的要求一定要把我们的部队挺进到汶川，当时准备直升机把第一力量投放到汶川的映秀镇，当时只能选28个人，后来没选上的官兵都坐在那哭，都争着抢着想上前线，是这么个情况。

　　主持人马骧：太不容易了，年轻的战士。在救援的过程中因为面临惨烈的场景，所以不光是体力上的消耗，精神上、心理上其实面对的考验更多。我有去灾区的同事，媒体记者同行，他们回来以后都不能正常地跟我们讲述那儿的故事，因为太惨了。一线救援的消防战士面临鲜血、面对肢体，面对救治中的截肢，这种心理影响对一个训练有素的消防官兵也是一种心灵摧残，可以这么说吗？

　　郭水华：可以这么说，完全可以这么说。我刚才说了科学施救是两个层面，在可能的情况下下面，我们尽量保存人的肢体，但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经过在场医护人员他们的判定，如果再不采取特殊的措施，他的性命就要失去的时候，你就必须先以保护人的生命为前提。当时整个震区的情况是，大量的医生在医院抢救人都来不及，所以这些专业医生不可能上到前线去，都是一些护士他们来判定这个情况。所以我们一些战士都十八九岁，二十出头这样的年龄，尽管他们已经是合格的消防战士，在那样的情况下面医护人员提出必须截肢，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们的战士。我们有一位重庆公安消防总队的战士，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当然义无反顾就上了，坚决就上了，拿着我们消防电动锯就开始执行任务，他整个执行任务过程当中眼睛是紧闭。后来等任务执行完以后，把人抬出来以后，满脸、衣服上都是鲜血，这个战士当场就昏厥了，但是一醒过来以后第一个马上又冲到前线，冲到废墟之上，大量这样惨烈救人过程。当时可以说，这次抗震战斗锤炼了包括公安消防部队在内所有参战部队，所有参战力量。但是反过来这样惨烈的战斗，对我们所有的参战官兵造成的心理伤害难以低估。

　　主持人马骧：听说在一些非常狭小的空间里，切割的工具带不进去，甚至是用菜刀完成截肢这样的工作。

　　郭水华：我不能说这个事，太惨烈了。(沉默)

　　主持人马骧：这种心理上的影响有没有一种宣泄的渠道，对我们战士来说，针对他们的心理辅导有没有？

　　郭水华：在那样情况下肯定不可能，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剩下两个字就是“救人”。战士不但不能接受，在那样情况下怎么可能想像你能接受心理干预，反而是我们的消防战士在利用我们装备救人的时候，职责赋予了你专业救援的素质，专业救援的任务，决定了你必须对埋在废墟之下还幸存这些人进行心理干预。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在一个学校我们一位战士叫肖何，成都公安消防支队的一位老兵，当时他的任务不是救人，他的任务负责现场的照明，但是他把现场照明车架设好以后，就一头冲到废墟之上。冲过去以后就听到下面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叔叔救命，他蹲下一看这个孩子只有鼻子以上露在外面，一个小手露在外面，他身上被一块预制板埋在下面空间里面，但这个预制板上面整个残墙断壁。这个时候我们战士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告诉她，叔叔一定会救你的，然后他就开始行动。开始行动的时候，这个时候医护人员也过来了，过来以后就给这个孩子喝生理盐水想维持她的体力。这孩子也挺天真的，孩子说叔叔你给我喝什么，这么难喝。我们这个战士就告诉她(流泪)，强颜欢笑告诉她，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说小妹妹你最爱吃什么呢？这小妹妹说我最爱吃冰淇淋。他说好，叔叔把你救出来以后请你吃冰淇淋，她说叔叔你说话不能不算数。

　　这时候天下起大雨，我们这位战士赶紧找一床被子给她顶上支起一个账篷，这个救援太艰难，这个小妹妹声音越来越虚弱，我们这个战士就不停地告诉她，后来有人来替换我们这个战士，这个战士坚决不干，他就是为了给这个孩子信心，他就大声音地拒绝要来替换他的战友，他说我这个人一向讲话算数我答应了她一定把她救回来。后来经过两个小时以后把这个孩子救出来了，这孩子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用尽所有的力气跟我们战士说，叔叔别忘了冰淇淋。这位孩子到目前为止，因为当时的情况是这样，所有受伤人员幸存者出来以后，马上有的被飞机送到了外省，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消息，但是我们1.3万的消防官兵，用我们最真诚的心祝福所有的幸存者能够得到最好的救治，能够把这种宝贵的性命给延续下去。

　　主持人马骧：我看到相关的报道，总理、我们总书记在前线的时候和消防官兵有一些对话和慰问，你当时在现场吗？

　　郭水华：当时是这样，在前线最大的感觉到确实这种天塌地陷灾难来临的时候，我们的党中央和国务院，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军队，共赴国难的那一种决心。因为我是陪着我们领导经常去前线跑点，把情况带回来报告给指挥部，有时候要把我们英雄事迹收集起来，宣传出去，什么感觉呢？在那一些完全就是强余震不断，崎岖的那些小路，地震以后一片狼藉的小路上面，经常会遇到我们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他们那种匆匆前行的车队，轻车简从，也就那么两三辆车，在非常危险的情况下面和我们的人民在一起。胡锦涛总书记三次在一线接见公安消防官兵的代表，温家宝总理四次接见公安消防官兵的代表，给我们消防官兵很高的评价，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5月19号2点28分，北川前线，所有的官兵面对北川县城放声大哭

　　主持人马骧：有一个网友说向全国的消防官兵致敬，你们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另外一个网友说，听郭老师讲的这些故事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以前觉得自己眼泪已经流光了，可是每次听到这样真人真事的时候都忍不住会落泪。听说在5月19号全国哀悼日的时候，在重灾区所有消防官兵都放声大哭，那可能是对他们一种心理上比较好的宣泄，实际是不是这样。当时您在哪？

　　郭水华：我当时正好在北川前线，5月19号的时候，我们公安部的抗震前线指挥部已经把外援主力派到震情最为严重的北川前线，什么概念？当时我们那里有21个总队的兵力，在5月19号2点28分的时候，北川前线阵地上面所有能奏响的喇叭、鸣笛全部奏响了，我们所有的参战消防官兵和其他战场上的官兵在废墟之上，在战场之上把钢盔全部脱在手里。在北川前线我亲眼所见，我们所有的官兵面对已经毁灭的北川县城放声大哭。那一刻确实你感觉到眼前的山不是山，眼前我们的土地不是土地，感觉到这场国难，我们中华民族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会面临如此大的一场国难。我们的消防官兵哭他有几个意思，第一，确实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面临着如此大的苦难。另外我们甚至还有一些愧疚，我们能不能一个人变成十个人，变成一百个人，变成一千人，我们的装备能不能不是一台，我们变成十台、一千台，能够多救出一个人，多救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所以三分钟以后，哀毕，我们所有官兵根本就不需要命令，大家把钢盔一下子扣在了头上，重新投入了战斗。

　　主持人马骧：郭干事给我们讲了他亲眼所见的经历和感受，最真实的感受。

　　衷心的谢谢您，也谢谢您所代表的消防战士，你们太不容易了。我问一个问题您别在意，您自己的心理是不是受了很大的影响，有没有想过怎么样排除自己心里那些场景，那样对您将来的生活和工作都会有好处。

　　郭水华：从我自己现在感同身受我可以想像我的13434名战友他们遭受的心灵创伤。但是我觉得，在与我们国家和人民遭受这一场国难相比，我们的创伤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们13434名官兵从这个战场上撤下来以后，他们回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另外的战场，这另外战场不会像这么惨烈，但是同样是拯救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的战斗，都等着他们去完成。而且我们的公安部消防局，我们各级部队都会对我们的参战官兵进行心理干预，所以我们坚信，我们这支部队是一支打不垮的部队，是一支让党和人民永远放心的部队。

　　主持人马骧：今天非常荣幸能请您来给我们讲述你自己的经历，但我心里很不落忍，因为每次让亲历者讲述自己看到的和经历的故事是对他心理上重新的伤害，我向您道歉。

　　郭水华：我首先不是一线的战士，我的工作是和我们在前线那些扛着机器的那些宣传干部工作职责一样，我们的职责是什么呢？把我们那么多的13434名这些在一线夜以继日，出生入死那些官兵事迹反映出来，传达给所有的读者、所有的观众、所有的网友，告诉他们在这样天塌地陷的时刻，我们公安消防部队的全体官兵奋战在抗震的最前沿，与其他的抗震大军，各自抗震救援力量一起，在共赴这场国难。所以我如果说作为一个个人，每回忆一次这样的事情，每说一次这样的事情都是一种伤害，但是你是一个军人，你的工作职责决定了不允许在这样的时候有个人，所以我敢说包括前线的每一位宣传干部，前线所有的同志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和我们具体的宣传干部我们共同共勉，英雄创造历史，我们记录历史，我们一定要竭尽全力，用我们一切的身心把前线官兵他们的英勇事迹给反映出去，这个时候能考虑你个人吗？

　　主持人马骧：到现在为止有没有回家？

　　郭水华：我是在26号的凌晨三点钟回到家，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女儿已经熟睡了，我那时候很希望我的女儿起来让我抱一抱，我看看她。但是我看到我女儿这么熟睡又不忍心，那时候我感觉我心里百感交集，在这几千里之外我们自己的小家是那样的幸福。但是在前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遭受如此大的灾难，我们的军队在那里如此英勇的奋战，所以当时在恍惚之间我觉得一切很不真实。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家，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跟我女儿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