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长安讲坛第51讲，长安讲坛总第182期，做客专家是论坛特邀专家、北京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他演讲的题目是，我国收入分配问题的现状、趋势与出路。以下为演讲实录：

　　接下来一个问题，我想简单说一说，怎么判断灰色收入来自什么地方。首先什么是灰色收入这有很多争论。我在这儿给它下一个可能不太准确的定义，包括这么几个方面，首先非法收入，在没有办法认定的情况下，在来源不明的情况下，只能称谓灰色收入。其次，法律法规没有明确的界定究竟是合法还是不合法这样一类收入，你可以叫它是灰色收入。第三即便是合法收入，但是出于逃税或者是其他目的隐瞒起来了，也可以叫它灰色收入，存在这样大量的灰色收入，说明什么问题？我认为说明收入制度，不光是收入分配方面，是其他一系列的方面，制度的不健全。对一些收入缺乏规范，界定不清楚，对非法收入缺乏有效的监察和防范，我们的财税体制存在很多漏洞，存在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导致收入分配的扭曲。

　　有几个方面的问题值得一提，一方面是公共资金的流失。举几个例子，国家审计署2006年中央对地方的转移支付做的审计，7700多亿的转移支付中间，有56%没有纳入地方财政预算。这个钱到了地方以后，不进财政，这有什么好处，花起来更自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必然就导致一系列的资金的流失、违规的使用，不合理的使用等等。第二个例子是2010年国家审计署对12个省市的土地出让进行的审计，发现有11个市存在土地出让违规现象，涉及的金额好几百亿，说明土地出让金的管理严重不善，现在土地出让金成了各级地方政府重大的收入来源。有人推算2009年总额150000亿，这样大的土地出让金收入，对各地政府有一个很强的激励机制，我卖一块地，就能得到很大的一块土地出让金收入，这块收入常常是可以不纳入严格的财政预算管理的。所以就导致了非常不规范的公共资金的使用。再有，像在公共投资领域，现在比较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缺乏监督，透明度低，导致资金的大量流失，经常出现豆腐渣工程。还有政府的公款消费、自我服务，在这些方面浪费是非常巨大的。

　　第二个方面，我想提一下权力和寻租行为，寻租行为，当你存在某种垄断权力的时候，可以用这种权力把它变成一种额外的收入，变成所谓的租。人民银行2003年曾经做过一个课题，就是叫做关于金融腐败，他们发现在银行贷款之外，银行贷款收取正常的利息，但是在正常利息之外，很多企业要做出额外的付出，这个额外付出在他们调查范围中间占到了贷款总额的9%。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在报纸上经常看到税务部门，因为是管收税，管收税的时候就出现了买卖税额。比如说我少你征税，你给我做某种补偿，或者是在不同地区之间倒卖税额。这种情况经常发生。2006年，我们做过一个全国4千家企业的调查，其中有一个问题是问企业的领导人，在当年企业有没有对非政府人员的支付，80%的回答是有。同样一个问卷里面，对当地政府官员廉洁守法的评价，认为很好和比较好只占20.6%，这些情况都说明靠权力寻租几乎已经变化一个潜规则，变成一个非常普遍存在的现象。

　　第三个方面，关于资源收益和垄断行业的问题。我们知道房地产行业是暴利行业，09年有人计算实际利润超过1万亿，但是在土地收益的分配方面，我们现在缺乏规范，缺乏监督。在资金市场上，在金融市场上，土地市场上都存在大量的黑箱操作、内幕交易这些情况。我们现在在资源收益方面缺乏一套合理的资源税，也缺乏垄断利润的调节税，导致了某些行业的暴利，像煤炭、石油这些行业的暴利。据说陕西煤老板，在各地房地产市场上变成了一个炒房的重要力量，因为大量的煤炭利润，没有地方花就用在了炒房上。当然陕西现在情况变了，把大部分煤矿都收掉了。把私人煤矿收归国有，但是这个问题是不是解决了，还有待观察。

　　我们最近几年对垄断行业的问题，社会讨论也比较多，有一个判断来自劳动和社会保障部，认为垄断行业的实际人均收入是其他行业的5—10倍。如果你看工资的话，没有那么多，工资的差距这些行业和其他行业之间，大概是2、3倍左右，但是问题在于，他们在正常的工资以外，还有大量的其他收入，所以实际的人均收入的差距要大得多。再一个方面的问题，是税收的逆向调节，我们国家工资收入方面，在所得税的管理上面是比较严格的，所以工资收入很难逃税，企业在发工资的时候，员工的个人所得税企业就替你交了，就扣掉了。但是非劳动收入监管非常不严，逃税的漏洞很多，导致了收入越高，税负越低。很多高收入阶层他的收入来源是非劳动收入，而这些收入大量是税务部门不掌握、不了解，难以调查，难以征收的。结果就造成了一个收入越高，实际的税务越低这么一个状况。

　　再一个方面，是法定的税务不均，工薪收入实行累积所得税，从5%—45%，但是资本所值和偶然所值税率只有20%。一边是45%，这当然也是高收入要交这么多税，但是他是工薪收入，如果这个收入不是来自工薪，而是来自工薪所得只要交20%，在不同的人群之间，税负严重不均，这恐怕是一个现在税制存在的一个问题。这样的税负不均也产生了一个逃税的激励。很多人会觉得税负不公平，不公平怎么办呢？我就不交税、逃税，想尽方法逃税，额外的增加了逃税的几率。

　　还有财政体制和土地收益的问题，现在地方政府的常规预算常常不足，他要搞地方上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要搞公共福利，要搞社会保障，要搞医疗、教育这些，钱不够，怎么办呢？靠卖地。常常是一块地开发出来，因为其中土地收益的45%变成了政府的土地出让金，政府就一下子只要卖一块地，就可以有一大笔的收入，这块地的使用权是70年，但是在卖地的时候，土地收入一次性的变成土地出让金，而土地出让金地方政府当年就可以把它花掉，这样就产生了非常大的激励，使得地方政府有很强的动机去不断的开发，不断的卖地，不断的去取得土地出让金。另一方面，中央财政资金的分配以及中央和地方之间，常常存在这样的关系，地方的常规财政预算不够，逼着他们卖地，他们也特别高兴去卖地，因为卖地得到了大量的额外收入。但是在常规预算不够的情况下，中央财政资金又常常通过专项下拨的形式来转移给地方。比如说你的教育资金不够了，我要盖学校，学校校舍需要修理，房子快塌了，向上要钱。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向上要钱，上面给你一个专项下拨，这笔钱就给你盖学校用。中央财政资金就常常是以这种形式专项下拨的。那么造成了一个机制叫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谁的哭声大谁先得到的多。但是为什么你把它变成一个地方的常规预算，充实地方的常规预算，而要把它攥在中央手里作为专项资金，谁喊的太凶了才给你一点，解决你的学校的问题，医疗的问题等等等等各种问题，叫做专项资金。

　　那么，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背后是有一个担心的，我充实了你的常规预算，你会不会把这个钱用在不该花的地方。该花的地方你没有用，不该花的地方花掉了，最后钱不够了又来问我要。与其这样，我就等着你学校不够，我就给你盖学校的钱，搞医疗不够，我就给你搞医疗的钱，一项一项给。这样一来，实际上并没有解决地方政府，完成它的公共职能，他需要有财政的保证，但是这个保证是靠不住的。你常常需要到中央去叫，叫的结果可能能要来钱，可能能要来。根本的原因在哪儿？在于各级财政缺乏有效的监管，为什么中央会有这样的担心，因为这种情况经常存在，地方政府财政有钱，但是你没有花在该花的地方。这说明对地方财政的监管是没有到位。

　　再有，我们法律制度上存在很多漏洞，比如说在合法收入和非法收入之间存在很多中间地带，也存在所谓合法不合理和合理不合法这些情况，还有叫做以规代法，有一些情况，叫做违规法纪，但是并不违法，这种收入实际上也是灰色收入，因为并没有违法，但是又违规违纪了。违规违纪的查处和违法的查处力度上是不一样的。再有像很重要的一条政府的管理透明度低，对权力机关和公职人员的监管不到位，这些都是造成灰色收入的制度方面的原因。

　　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因为今天要谈的是收入分配，是一个更大的题目，那么影响到收入分配的还有很多方面的问题，我这儿只能很简单说一下，比如说社会保障的覆盖，本来社会保障是首先需要保障的是低收入居民，是弱势群体。但是现在的社会保障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没有被保障进来。而没有被保障的人，基本上是低收入居民。比如说在城市里打工的这些农民工，1亿5千万农民工被纳入社会保障的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没有纳入这个保障。农村社保已经普及的只有农村低报和新型合作医疗，农村的养老保险刚刚开始试点，所以还有大量的需要保障但是没有被纳入保障的人群，但是这几年在社保方面，应该说进步不小，但是离一个全社会覆盖这个距离还相当远。

　　再有就是公共服务方面的问题。居民的医疗、教育负担过重，特别是在住房方面负担更重，这些就不详细讲了。

　　在政策方面，有很多值得检讨的地方，我们的各级政府过分热衷经济增长和投资，对公共服务不够热心。比如说2009年，房地产业的商品房的投资3万8千亿，同一年用于各级地方政府用于建廉租房的投资400多个亿，相当于房地产投资的1.2%。这个还是比08年还是涨了有一倍的样子。尽管涨了一倍，这么小的一个廉租房投资，如果要解决低收入居民的住房问题，可能还要等几十年，或者是更多。

　　再有，像小企业发展的问题，我们现在就业的很大一部分要靠小企业来支撑，因为小企业劳动密集，适应市场需要进行调整，比较灵活。但是我们的所谓规模以下的小企业，就是销售额在500万以下的小企业，基本上不在政府的视野之内，你打开统计年鉴找不到规模以下的小企业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反映在统计中间，当然各级政府对这些小企业的运作也不太关心。实际上这些企业对就业和对劳动者的收入来讲，都是举轻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