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十五部纪录片入选本届云之南纪录影像论坛的竞赛单元。这些作品里蕴藏着国内纪录片创作近两年来积聚的能量。并不是每一个单部作品都卓越,但它们被放在一起,就具有了一种是真的力量。在这些具体的作品面前,“进步”这个词语一点儿也不虚妄。
也许“国内纪录片”是一个所指过于广泛的概念。但对于“云之南”纪录影像论坛,几乎不言自明的是,它努力发掘和聚合的,是那些散落在民间里的力量。而作品的事实也证明了,中国纪录片最活跃的部分是从那里生长和孕育出来,而不是依存于某个机构和某些固定的职业记录者群体。而“那里”总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在成为具象之前,根本无从想象,也不被人所了解的空间,它们分布在足够广阔的地域,包容了无所不在的生活。由于好奇或偶然,或一种责任感,摄像机固着了沉浸在这些生活里的人物的行止,攫住了他们的呼吸。而这十五部作品,恰好是在同一个时间阶段里出现,如果将它们视为一个整体,那么通过这些影像,可以获得的是对于现在国内纪录片所达到的阶段和基本水准(也包括存在的问题)的感性认识。因为它们已经足以传达出,此时期的同类影像对于社会和人的生存现实所具有的强烈感念,它们也延续了九零年代末至两千年后出现的那些DV纪录片里,最珍贵的草根精神。
然而何谓“进步”?进步意味着承前启后,意味着不仅延续,同时也隐藏了别的线索,暗示着更多方向的生长的可能性。从这种意义上,同时也隐藏了别的线索,具备了这样一种能力。这其中的大部分作品,从《湮没》、《喧哗的尘土》到《桂荣戏院》、《男人》、《飘》、《背影》和《白塔》都可以放在一种严格的现实主义视野里被考察,而同时,它们又是这种视野或近或远的延伸。如果它们有时让人感到,这种视野正在变得开阔,那是因为它们所展现的场景,其实构成了对某些个具体和局部现实的更深入细致的铺陈;但它们并未构成另外一个被隔开的世界,处于多数人的日常生活和经验之外,毋宁说它们就是这种经验的一部分,只不过太微末了,不属于有关现实叙述的宏伟话语,又或者,它们构成了对同一主题的别样叙述。这即是这一阶段的纪录影像实践所具有的倾向性。它也许不够自觉,但足够明确。
也许是不严格的,但可以被理解为民族一志影像的是《阴阳界》、《风经》和《南林村的哥声》。它们建立了纪录片和土地,以及依存于这土地的人的生存方式的关系。而前两部纪录长片说明了,传统的对于宗教或神的信仰是这生存方式当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但信仰并不是作品所强调的,它们首先记录了在这些地域上人们生活的面貌。这也不是民族志研究,而更像是针对某种正在式微或被隐没的文化抒发的一种乡愁。浓重的感情成分使它们成为诗或者歌,尽管那个诗人或歌者从未在影像中出现或被听见。这样的描述同样适用于《寒鸦》,他拍摄了京九铁路旁,一个古老的村庄,如果那里不曾是拍摄者现在已经不在的故乡,他为什么会那样迷恋那里几乎所有的事物?他的注目给予他的影像一种在纪录片里并不多见的作者气质。
尤其应当被强调的,是《盖山西和她的姐妹们》。这是作者在十年的慰安妇问题调查和援助工作当中,以影像的方式完成的一部历史证言。那些老人已经风烛残年,她们残存破损的记忆终于有一部分被说出,它是关于身体的。她们先是被凌辱,然后被鄙弃的身体担负了整个民族的耻辱,而这至少是它们可以被说出来的一部分理由。用田野式的方式挖掘历史,触及记忆,以人身为证,不沉默,从遗忘和淡漠里寻求真相,从来都是纪录电影的责任。而在当下的影像(或者说整个文化)实践中,它一直都隶属于那被遗忘和掩盖的部分。从这个意义上,希望这部与抗日战争史有关的纪录片仅仅是一个重要的开始。 (作者:张亚旋)